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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明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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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“把他給我丟湖裏去。”◎

芙蓉美人楚裊裊。

人如其名,楚楚動人。

一舞價值千金。

在赫連笙眼裏,就是赫連衡傻子碰上騙子——

上趕著上當。

他們在二樓雅座坐下的時候,芙蓉樓下的大堂已經坐滿了人。

赫連笙戴上了面具,桌上沏好的新茶他一口也沒動。

他只是支著下巴,看赫連衡伸長了脖子看外面。

像是只被拎住了脖子的鵝。

“一會兒要借你銀子麽?”他問。

赫連衡的生母不受寵,連帶著他也不受重視。

他隨了他娘,沒什麽心眼,整日傻呵呵的,被宮人欺負了也不知道。

大多數時候,都是赫連笙看不過眼,幫他教訓下人。

宮裏用錢的地方多。

偶爾,他也會替人周轉。

聽到他這個問題,赫連衡的臉上先是出現了茫然。

然後,大片的紅就漫上了他的臉頰。

“說……說什麽呢。”他結結巴巴地道,“我就只是看看!”

赫連笙看著他。

這目光裏含著些微妙和不解。

赫連衡惱羞成怒:“你什麽意思!”

“沒什麽意思。”赫連笙收回目光,漫不經心,“就是覺得,你明明喜歡人還想和人睡覺,又還要端著的樣子,挺假的。”

不僅是他。

還有臺下的一群人。

穿著得體,自詡名門。

眼裏分明藏著欲望。

但是說出“想要”二字像是要了他們的命。

這話直白了些,赫連衡臉通紅,正要辯駁這是風雅,卻想起了面前人的出身。

赫連笙身上流了一半北殷族的血。

北殷民風開放,直來直往,從百姓到貴族,都是敢愛敢恨的性子。

當年北殷族公主獨孤雅隨父入京,本來是要嫁給先帝的。

是小公主一眼看上了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聖上,硬是纏著北殷族族長提出更改婚約,這才成了如今的蘭貴妃。

他將赫連笙的話迅速理解成了文化差異,心裏平衡了不少。

“行,你厲害。”他心平氣和地道,“等年後我倆出宮建府,貴妃娘娘就要張羅給你選妃的事情了。”

“到那時候,希望你看上了哪家小姐,能像你說的那樣主動哈。”

赫連笙皺了皺眉。

赫連衡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。

近些日子,獨孤雅確實一直在源源不斷地給他看畫像。

讓他不勝其煩。

要不是因為這個,他也不會答應赫連衡,跟他溜出來散心。

臺下忽得傳來一陣驚呼。

原來是楚裊裊已經上了臺。

美人膚若凝脂,身姿婀娜,一雙眼眸顧盼生姿,像是會說話。

她盈盈一拜,臺下的無數人都看直了眼睛。

赫連衡瞬間被吸引了註意力。

赫連笙看著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,嗤笑了一聲,在滿堂喝彩聲中站起了身。

“哎,小七你去哪兒?”

“出去透透氣。”赫連笙道。

再不出去。

他就要被甜得發膩的脂粉味兒嗆死了。

京城最大的茶樓清風客二樓。

清雅幽靜的臨河隔間內,有兩個身影相對而坐。

一人著青衫,一人則是淡藍衣袍。

兩人面前,都擺著一杯沏好的新茶。

茶葉浮浮沈沈,在裊裊的白霧中散發出淺淡的香氣。

一雙手執起茶杯,輕輕呷了一口。

正是身著青衫的那位。

一口茶喝罷,他看了眼不遠處的熱鬧,然後笑了:

“楚裊裊的面子還真是大啊,這半個京城有頭有臉的公子哥兒都來了吧?”

“嗯。”

他面前的人淡淡地應了一聲。

似乎並不想對此多加議論。

“太冷淡了,太冷淡了啊顧行舟。”青衫公子支著下巴瞧他,“好歹楚裊裊的心上人也是你,你也不去湊個熱鬧,露個臉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感情的事若不是你情我願,何必給人多餘的希望。”

顧淵道。

“也就你了。”孟乾搖了搖頭,“你跟她身份雲泥之別,就算是收了入府,沒名沒分,人家估計也樂意得很。換做旁人,早就下手了。”

“對了。”他道,“我聽說你爹近來很忙?”

顧淵的父親是禮部尚書。

近些日子,一直頻繁地出入宮中。

顧淵頷首:“北殷派人送來了歲貢,還說不日北殷使臣要來,為的是這件事。”

這事不是機密。

孟乾其實也聽說了。

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,沈吟。

“這北殷族……”他若有所思,“近來似乎動作多了些。”

顧淵擡起頭,警告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知道了。”孟乾笑了,“我不說了,有分寸。”

“要說,北殷族也算是梁楚的功臣了。”他把玩著空茶杯,“當年亂世,群雄紛爭,要不是北殷出兵相助,也打不下如今這麽大的版圖,梁楚開國之戰,北殷出了大力氣。”

“也就是那個時候,越帝給了歸順的北殷族那麽多的承諾,讓其能夠偏安一隅吧。”

這些承諾不僅包括了北殷族族長地位堪比異姓王,也包括了允其於北聖山以北的雪原自行聚居,不必南遷。

條件則是,為北殷守好北疆,且俯首稱臣。

“當年,越帝跟北殷族的族長,可是真正的過命之交。”

“百年之前的事了。”

顧淵淡淡地開了口。

“是。”

孟乾將空茶杯放下,應了聲。

話已至此,再多的也說不出口。

兩人一時,皆是無話。

不過,雖是說不了正事,不一會兒,孟乾又想起了些別的。

“說起來。”他道,“七殿下今年……也該十七了罷?”

“應該是。”顧淵想了想,“怎麽?”

“沒怎麽。”孟乾嘴角勾了勾,語氣很懶,“陛下不是對蘭貴妃母子都寵愛有加麽?七殿下嬌縱任性,自小便出了名,也不知道日後是哪家小姐倒……有這個福氣。”

“不過……”他想了想,笑了,“我聽說七殿下性子不好,相貌倒是隨了其母,極為出挑,尤其是一雙異瞳,漂亮得跟妖孽似的,真想見見。”

梁楚不如北殷風氣開放,但男風之事也盛行。

這話裏含著點隱約的狎昵意味。

顧淵沈了臉色,茶杯放在桌上,發出清脆的一聲響。

“孟乾。”他淡淡地道,“慎言。”

孟乾識趣,對他做了個“不說了”的手勢,然後想到了什麽,轉過了頭。

他們說了這麽會兒話,都沒避著身後的小姑娘。

這會兒轉過去,孟乾才發現,她還在盯著手上的面具發呆。

“小亭月,還在看漂亮哥哥買給你的面具啊。”他笑了。

顧亭月剛回來,就說有個漂亮哥哥給她買了面具。

她怕生,很少跟陌生人親近。

這是件稀奇事兒。

為此,孟乾還戲稱,顧淵的兄長地位要不保。

小姑娘不搭理他,專心地看著面具發呆。

做工粗糙的面具上,斑斕的蝴蝶展翅欲飛,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。

孟乾看了一會兒,在心裏嘆了口氣。

正欲收回目光,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窗外,頓了一下。

“哎,行舟。”他語氣微妙,“你看那兒。”

顧淵頓了頓,擡起了眼:“嗯?”

“鄒宏濟。”

孟乾言簡意賅。

顧淵一怔,隨即,皺起了眉。

芙蓉樓外的暗巷內。

赫連笙看著面前醉醺醺的人,揉了揉剛剛被攥得通紅的手腕,覺得挺有意思的。

他難得出宮一趟,前有拽著他衣角碰瓷的小姑娘,後有一個在這大放厥詞,讓他堂堂皇子陪一晚的……

“你剛剛說。”他饒有興趣地道,“你姓什麽?”

“我家公子姓鄒。”一旁的家奴趾高氣昂地開了口,“你可以去京城打聽打聽,鄒公子看上你,可是你的福氣。”

赫連笙若有所思。

姓鄒。

他對朝廷的官員不太熟悉。

若是赫連衡在,可能還知道這個鄒家,是何許人。

“哎……別這麽兇。”

一旁的男人打了個酒嗝,醉醺醺地靠過來,要摟他的肩膀。

“小美人兒,我看你剛剛從芙蓉樓出來,戴著面具……是他們家的小倌兒?”

今日花燈節,芙蓉樓裏的姑娘小倌兒都戴了統一的面具。

也算是應了個景兒。

赫連笙的面具是攤子上隨便買的,紋樣並不同。

但是天色昏暗,喝醉了的鄒宏濟顯然註意不到這個細節。

他打量著面前身量纖細的少年,手上似乎還有剛剛碰到他手腕時滑膩的觸感。

再加上對方露出的精致的下半張臉,他已經斷定:

這是芙蓉樓藏著準備過些時日掛牌的極品。

赫連笙回過神,嘆了口氣。

“今天心情好。”他道,“給你個機會。”

“現在滾……”

“你可以保住你的一條胳膊。”

至於碰過他的那條,是肯定要打骨折的。

鄒宏濟這輩子沒碰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說這樣平靜又狂妄的話,楞了一楞,酒都醒了一半。

他瞇起眼,打量著面前淡淡地看著他的少年,沒感覺到生氣,反而覺得帶勁兒。

他沖家奴使了個眼色。

幾個家奴會意,提了棍子就要上前。

赫連笙垂著眼,漫不經心地看地上的影子,在心裏默數:

三。

二。

一。

影子到了近前,他嘆了口氣,正要掏腰間的令牌,耳邊突然響起了個清冷的聲音。

“住手。”

他怔了一怔,擡起眼。

月色下,男人一襲藍衫,身姿挺拔如竹。

他的眉眼俊秀,鼻梁挺拔,一雙薄唇緊抿,臉上俱是淡漠之色。

這一點淡漠讓他驟然變得有些孤高,卻依舊氣質高華。

就像……

天上掛著的那輪孤月。

“你們在幹什麽?”

他皺了眉,看向周圍拿著棍子的家丁。

他看起來溫文爾雅,卻有股不自覺就讓人信服的氣場。

赫連笙回過神,饒有興趣地看著對方用眼神斥退了周邊蠢蠢欲動的家丁。

與此同時,他聞到了一點香。

那是男人身上傳來的,一點清茶似的味道。

被他這麽一打岔,鄒公子的酒算是徹底醒了。

赫連笙眼睜睜地看著他怒火中燒地打了個酒嗝,然後沖到了男人面前,卻被一只手制住了手腕。

然後,鄒公子就變成了一條被制住卻還在瘋狂蹦跳的魚。

這個場景實在是太過好笑,以至於赫連笙非常不客氣地笑出了聲。

他一笑,男人就看了他一眼。

不過很快,他就收回了目光,溫聲道:

“要我報官,還是親自上門,去告訴鄒大人你今天做了什麽?”

被制住的人看著他,目光露出了些許恐懼之色。

他咬著牙:“你……”

“我說到做到。”男人淡淡地道。

鄒公子的臉色由紅轉白。

最後,他不甘地道:

“……我不動他就是了,你放開。”

男人頓了頓,放開了他。

然後,他走到了赫連笙面前。

“沒事吧?”他問。

語氣很輕,是溫和的安撫。

赫連笙看著他眼底露出的關切,準備從墻上起來的動作頓了一下。

“有。”片刻後,他勾了勾嘴角,道,“手斷了。扶我一下?”

顧淵:“……”

他看著對方明顯完好的雙臂,遲疑了一下。

不過很快,他就反應了過來,就要俯身:

“我送你去醫……”

“開個玩笑。”

赫連笙這回是真的笑了,直起了身。

這個笑極為晃眼,顧淵怔了一下。

下一秒,他聽到少年開了口:“你認識他?你們是朋友?”

顧淵頓了頓。

“不算認識,不是。”他道。

這是實話。

他跟鄒宏濟沒有交集。

唯一的交集,就是他聽說過對方欺男霸女的名聲。

對方願意收手,是因為認出了他。

“我想也是。”赫連笙輕聲道,“那我覺得不過癮,親自教訓他一下,你不介意吧?”

顧淵怔了一怔。

還沒等他思索出這句話的意思,少年就把他的話當作了默認,摘掉面具——

露出了一雙漂亮得近乎妖異的異瞳。

“把他給我丟湖裏去。”

他把一塊令牌丟給了不遠處的仆從,輕聲吩咐。

仆從聽到前面的話,先是不可置信,然後,金色的令牌就落到了他們的手上。

看清上面字的剎那,他們就顫抖著跪了下來。

“七,七殿下……”

赫連笙從來下的都是命令,並沒有要和人討價還價的意思。

說完這句話,他就不再搭理他們。

因為……

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他看著顧淵,輕聲問。

片刻後,他等到了他的答案。

“顧淵,字行舟。”對方道,然後頓了頓,“七……”

“……你等等。”

赫連笙皺著眉,伸手止住了他下跪的動作。

他思索了一會兒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,一直到他看到了不遠處跑過來的赫連衡。

哦。

他想。

原來是他給自己安排的嫂子啊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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